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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安可!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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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三年的第一年结束了。

我们五月底去了第三中学,那里作为中立场地举行了江元一中和桃渡中学的三四名比赛。这是涛涛和学长们的谢幕战。教练排出的阵容以初二学生为主,几位没有多少机会的学长纷纷首发。双方放下压力,踢出了大比分。队长先利用角球助攻袁逸空首开纪录,随后接到涛涛的传球远射扩大比分。桃渡在上半场尾声扳回一城。下半场,穆铮和阎希相继登场,后者助攻前者头球破门,但桃渡很快又入一球,比分来到了3:2。队长的任意球射门造成了桃渡门将脱手,我们的23号机敏地在门前补射成功。穆铮梅开二度以后,教练用赵蕤换下了曾朔石。比赛尾声,阎希利用个人能力连过三人,左脚破门。桃渡则利用最后一个角球打进了他们本场比赛的第三球。5:3,一场精彩的对攻大战,双方的发挥都相当不错,可惜赵蕤最后还是丢了一球,没能完成零封。我们拿到了一枚铜牌,算是实现了之前的诺言,让涛涛带着一枚奖牌离开。第三名也是一中历史上最好的成绩了。

或许第三名要比第二名开心,领到奖牌的那一刻大家都是笑着的。

儿童节一过,决赛就在奥体中心的外场地打响了。那里能容纳不少观众,不过我还以为是在奥体中心里面比赛呢。奥体是容量不低于八万人的体育场,虽不是专业足球场,气势也极为恢宏。据说我们城市的球队每场比赛上座人数都在三万以上。不知道在三万人的注视下踢球是什么感觉,但叶芮阳讲,日本的高中生联赛决赛就是在举办过世界杯决赛的专业足球场里进行的,全国转播,现场观众人数甚至比j联赛都多,是一年一度的盛典。

内田要是回日本了,能踢上这样的比赛吗?他在日本学生中是什么水平呢?至少在我们这他是出类拔萃的。外校和北川,去年决赛的对手在今年又一次碰面。比赛当天,我收到了好几份观赛邀请,有蒲云和阿华的,也有赛事组委会的。教练告诉我,赛后会有颁奖典礼,获奖者会被邀请观看决赛,并在赛后领奖。

但比起领奖,我更希望外校能拿到冠军。

整场比赛的基调在第3分钟就确定了。刘炽在禁区里指挥防守时被北川的传中球砸到了手臂,裁判果断吹罚点球,金旻一蹴而就。之后一小时的比赛漫长沉闷,外校想尽办法要扳平比分,却被稳守反击的北川不断化解。怪不得叶芮阳说自古决赛无名局,烈日下的对决简直是一场折磨,尤其是对落后一方的折磨。阿华有过几次机会,但都和进球差之毫厘。蒲云又急又慌,全然不在状态,太想赢怕输了,几脚射门偏得离谱。尹日荣的缺席对外校来说是沉重的打击。累计黄牌停赛的他一个人坐在观众席最前排,依旧沉默着,我没好意思去跟他打招呼。

他不能说太多话。米乐告诉我,半决赛结束那天晚上他去医院检查(他自己没什么问题),正好遇到了尹日荣。那时才知道,这位延边来的同学小时候遭遇过一场车祸,人活下来了,说话却一直不利索。到了初中,他被接到江元的叔叔家,边治疗边上学。足球成了他的语言。

然而他今天只能无声地坐在看台上,烈日下的背影似乎属于一位老到再不能走上战场的战士。

第57分钟,我迎来了解脱,尹日荣也终于落寞地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内田高德接安东佑开出的任意球在门前抢点破门,比分变为2:0,比赛再无悬念,北川的队员们纷纷冲入球场拥抱庆祝。阿华在补时的最后一分钟终于为外校敲开了北川的城池,可惜为时已晚,北川开球的刹那,裁判吹响了全场比赛结束的哨音。北川中学没有连续两次跌倒在同一个地方,用众志成城的防守保住了胜果。队长金旻举起了去年没能在这片场地上举起的冠军奖杯,皇后乐队的we are the champions响彻全场。而在此之前,漫长的颁奖仪式上,我和伙伴们领到了最佳新人阵容的证书。这个阵容倒是11人制的,也就意味着有11名初一学生入选。当了好几个月的网友后,我终于见到了霍宇齐,他是唯一一位未能进入淘汰赛但入选最佳新人阵容的球员。穆铮和他熟得很,听说他俩从小就认识。明明也跟他聊了几句。

但我没有太多心情跟他们寒暄,而是走到了同样站在领奖台上的蒲云身边。小胖子赛后哭得稀里哗啦,接过证书的时候都神情恍惚。

纵观颁奖仪式,冠军成了最大的赢家,决赛mvp和杯赛mvp分别被内田和金旻摘得,最佳教练也归属北川。穆铮拿到了金靴和最佳新人,队长获得了助攻王。走下台后,教练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安慰了我一番,说我的出勤率差了一点,不然就可能争取到最佳门将了。我没太在意,只知道今晚答应了蒲云去他家一趟。这个晚上,他会需要我在身边的。

教练在最后一节社团课上宣布,由于我们今年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学校派我们去浙江社会实践三天,主要是去绍兴和杭州学习,每人最后上交一篇游记即可,还可以自费带上家属。我邀请了姐姐,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俩好几年没一块旅行了。姐姐接任了文学社社长,足球社的社长倒一直没定下来。教练叫我们每人填了一张表,让大家投票选出自己心目中下任队长、副队长以及第三队长,而且不能投自己。我们当堂交上去后,她却说要等到社会实践的最后一天才公布。大概是想让我们都去参加这次活动吧。徐牧和岳隐也投了票,她们现在都是足球社社员,自然会一同去浙江。不知为什么,岳隐彻底退出了新闻社,足球社给她安排了球队经理的职务。

涛涛没跟我们出去,家里肯定还有不少要忙的事。和他的告别是那样匆忙。本学期的最后一堂班会课上,老班说完了假期注意事项,忽然让他上台来跟大家道别。此前,全班可能也只有我和叶芮阳知道这件事。我只记得他说完再见后鞠了一躬,大家纷纷鼓掌。不知道为什么要鼓掌,或许是出于礼貌,或许是出于习惯。我没有鼓。班会课下了,大家收拾好书包,跟平时一样各自回家。当然,我也看到不少同学特意走到涛涛桌前跟他道别。至少,我们都说了再见,以后应该也能再次见到。离别虽然伤感,但知道还有再见的可能便是幸福的。

出发的那天,我们在学校门口集合等待大巴。都是熟悉的面孔,平常不怎么出来的几个人也没有缺席。阎希跟我们说,他费了老大的劲才让妈妈把他放出家门。“小小叶”也来了,这回没戴假发,更可爱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同时还有根呆毛在风中悠闲地飘荡。一旁的学学背着吉他,走到哪里都丢不开老本行。叶老大和岳隐躲在一边不停地给我们拍着照片。重要人物总是最后才登场,教练、穆铮以及周老师到了以后,司机才打开了大巴车的车门。教练告诉大家,周老师是我们这次社会实践的指导老师以及“导游”。浙江的历史文化十分兴盛,没有“专业人士”讲解,走马观花是看不懂多少的。

启程的时候阳光明媚,大巴车平稳地穿行在高速公路上,学学的弹奏和姐姐的歌声像光一样穿越道路两侧灌木的影子。一路上是碧绿的田野,沉静的丘陵,以及波光粼粼的太湖。一切都融入了阳光下的梦境,晃晃悠悠,绵绵长长。我们几个男生挤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说说笑笑,居然一点晕车的感觉都没有。车至中途,教练让学学帮她弹了一首《喀秋莎》,她用周老师的小蜜蜂扩音器给大家唱了一段,大伙掌声雷动,教练的东北腔唱起这首歌来精神极了。姐姐趁机起哄,要周老师也来唱一首,教练也故意把话筒塞到她手里。周老师脸红了,穆铮赶紧帮妈妈解围,让学学弹了一段lemon tree,他唱,算是满足了大家的愿望。

我也想上去唱一首,但我记不清我想唱的那首歌叫什么了,也记不得大部分歌词了。它是电视剧片尾曲,印象中有一句是出门远行前和妈妈的告别。其实缩在后面静静地听他们唱也足够开心了,开心得我想跳出窗外,追着我们的大巴,在阳光下跑啊跑,一刻也不停下来。

快到绍兴前,话筒和扩音器终于干起了本职工作。绍兴在千年历史中人才辈出,而大家最熟悉的当属鲁迅。下车以后,我们真的见到了只在课本中出现过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还有那张刻着“早”字的课桌。虽然实物好像并没有鲁迅在课文里写得那么特别,但大家还是不断拍照和观察,似乎一心要找出鲁迅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周老师带我们穿过鲁迅故居的长廊,黑瓦白墙生长在我们两侧,脚板则一步步清脆地敲打在青苔隐现的石板上,像老宅里安静的心跳。周老师说,鲁迅小时候就是在这条窄窄的回廊上跟弟弟周作人玩游戏,假装战争中失散的兄弟。鲁迅对周作人喊着弟呀弟呀,周作人向鲁迅叫着哥呀哥呀,对方就在自己的面前,可他们却在遥远地寻找彼此。

而长大以后,兄弟二人竟真的分道扬镳了。听完这个故事,我们穿过低矮的屋檐与小桥流水,走到古镇的街道上。我和米乐买到了传说中的茴香豆,还有全国古镇里都有的臭豆腐。叶芮阳和川哥则点了“曼妙红烧肉”,阿放这种喜欢甜食的小孩应该会觉得它那层浓稠而晶莹的酱汁确实很曼妙吧。街边的小镇无一不是琳琅满目,我们几个人凑了点钱,买了一个“猹绒毛玩偶”,它的鼻子和嘴巴尖尖的,脑袋是黑白两色,看上去挺聪明。不晓得这个玩偶是不是真的猹绒毛做的,也不晓得鲁迅知不知道他的小说有了周边产品,但我们都挺喜欢它,准备送给涛涛和她的妹妹。不过,小姑娘要是问什么是“猹”,我们也还是答不上来。

正讨论着呢,看到学学拿着一个糖人走了过来,穆铮帮他背着吉他。学学买了一件黑色短袖,已经穿上了,胸前写了一行歪歪斜斜的白色大字——“你也配姓赵”,下面跟了个大大的问号,还标明了出自《阿q正传》。背后也有一行字:“救救孩子”,紧随其后的是一排省略号,这句的出处则是《狂人日记》。姐姐被他这件“行为艺术”的衣服逗笑了,忙上去告诉他,他要是想改名赵敏学,她不会有任何意见,所以不用害怕。学学撇撇嘴,说才不想姓赵呢,徐牧说他给脸不要脸。

第一天晚上是在绍兴的青旅过的。它坐落于河畔,是由一间老宅改造成的,隔着窗户,安静时能听见墙外的桨声,当然也可能只是波浪的搅动,但摇曳的红灯笼确实是在晚上亮起来的。女生们住的是标间,男孩子们则是学校宿舍那样的大间,上下铺,一个房间能住10个人。算上阿放,我们初一的学生正好能包下一间。我自然是和米乐一下一上。叶芮阳是兄弟俩,川哥跟明明,穆铮搭学学,阎希和赵蕤,大家一进房门就跟设置好程序一样选择了自己的同伴。短暂休息后便是交换零食,并趁着轮流洗澡的空子掏出手机打游戏。男生的快乐真是简单极了。洗完澡的学学换了件干干净净的白背心,盘腿坐在他的下铺上拨弄吉他。这时我才注意到他那把吉他比往常用的小很多,琴弦也只有四根。他告诉我们,这是尤克里里,最容易上手的乐器,也很便于携带。米乐和阿放围了上去,请学学教他们。果不其然,才过一刻钟他俩就都找到七个音在哪了。看着小小的尤克里里上手指的滑动,我不禁有些喜欢学学了,他是那种能将生命感洋溢于指尖与喉咙里的人,仿佛有什么魔力,通过音乐将我们聚集一处,不断靠近。突然很想从背后搂住他,然后抱着吉他一同从长满青草的山坡上滚下去。当然,这只是短短一瞬的念头,再次听到他那句讨厌的口头禅后我立即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们睡前聊了好久好久的天,听着涛声拍打两岸的砖石,想象月光铺洒在江南的小桥上。我们聊了各自的理想。叶老大想去当电竞选手,但随即又改口说以后大概会去学建筑,他爸爸就是干这一行的。阿放坚定不移地说要去大学研究传统戏曲或是古代文学,虽然许多大人都对他说这个想法可爱得很,过几年就会被放弃。明明说小时候也挺想“子承父业”,但他爸爸觉得学医太辛苦了,想让他学点别的。可能是计算机吧,他对物理和天文也挺感兴趣。川哥的爸爸是研究甲骨文的,这倒是让我们吃了一惊。不过他的想法倒是跟明明差不多。阎希说自己没想过要做什么,得看家里人的意见,估计会读工科或者商科。米乐也是这么想的,说完便隔着床板揪我,问我想做什么。我还真没有好好思考过,梅梅上次说的开出租车其实不错,但去了趟糖果店,我想我开个店卖糖或者卖咖啡也挺好,但我实在太不擅于跟人交流了,估计是做不成的。实在想不出,米乐又催着我,我便说了以后想当个医生,也许是因为姐姐一家都是医生吧。好巧不巧,赵蕤也想当医生。大家都笑了,说以后看病可方便了。米乐不依不饶地问我想当哪一科的医生。我说兽医,以后专门给你看病。话音未落,他的枕头呼啸而至。

本以为自己已经够不靠谱了,没想到更不靠谱的人还在后面。学学说他的理想是到麦田里抓小孩,没人能搞懂这是什么意思,也没人能想到穆铮的理想同样天马行空:去非洲大草原上骑马和打猎。不过这回赵蕤反应过来了,问穆铮是不是喜欢海明威,穆铮笑着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听他俩一解释,我才想起来周老师说过,海明威曾经在非洲打过猎,狮子豹子都打了不少,所以《老人与海》里的老渔夫会梦见狮子。听姐姐说,海明威是“硬汉”的代表,穆铮的气质和他像极了,无论是场上还是场下。也正是出于这个印象,我给了他投了队长票。

他们几个还谈到了海明威的好几部作品,什么《太阳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乞力马扎罗的雪》,这些题目都很好听,这位硬汉好会给小说起名字。

第二天,我们把时间交给了西湖。上午天气炎热,即便沿湖而行,我们还有点懒散,周老师讲了苏东坡和张岱的故事,如今只记得人名了。下午到了九溪十八涧,我们的精神瞬间在树荫与流水中充沛了不少。听着蝉鸣鸟叫,踏着天然的石块,我们小心翼翼地趟过了一条条溪流。小孩子到底是喜欢自然的,尤其在夏天喜欢清冽的水,远远望见,心底里就有了脱掉鞋袜,光脚沿着溪水往树林深处寻觅的想法。要是能打一场水仗也不错呀,上次米乐往我头上浇了一盆水的仇可至今没报呢。当看到了尽头处的山涧飞瀑,我更是想一股脑跳到山下碧绿的小潭中——最好把米乐也扯上。

在杭州的短短一天里我还曾盼望着去岳王庙看看。岳飞是民族英雄,一直以来都很敬佩他。听周老师说岳飞墓就在西湖畔,真有点想向老师们提议去那里祭拜祭拜。但我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我们的时间也十分紧凑,没在杭州留宿,傍晚便匆匆赶去德清了。这个之前只在《水浒传》里看过的地名是我们三天社会实践的最后一站。今晚我们会在莫干山脚下露营,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爬山看日出。望见山下整整齐齐扎着的帐篷,在草地上欢呼雀跃的我们心都快要飞到山顶了。

帐篷是三人的,可以想见要为了住宿问题纠结一番。我有点想把赵蕤拉过来跟我和米乐在一起,但赵蕤又不好意思丢开阎希不管。姐姐倒是帮我们想出了一个办法:抽签。大家都带了身份证,由她们三个女生抽出三个组合。结果是米乐、赵蕤和叶芮阳,川哥、阎希和穆铮,我抽到的是学学和阿放。明明是唯一被剩下的,换作别人可能多少有点不乐意,他倒没什么意见。那天他是跟队长还有“指导袁”住的。

灾难性的结果,我平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学学,更何况今晚还要跟他睡在同一条被子里。虽然有时他挺能吸引我,但说实话,他比蒲云还像我的克星。我去求叶芮阳,想让他跟我换一个帐篷。米乐却不答应,说平时跟我聊得挺多了,这次也想跟别人聊聊,不想老跟我挤在一起。这家伙,可能是想趁我不在和赵蕤说说话吧?我也有很多话想跟赵蕤说呀。不过,也由他。

夜幕降临,在不远的房区洗过澡后,我们于营地的篝火前围成一圈,玩了几盘狼人杀。学学没玩,而是跟负责营地的工作人员借来了耳麦和蓝牙音响。他绕着火圈走起来,为在场的每个人弹唱了一首歌。有二十多人呢,我们玩了多久,他就唱了多久,最后嗓子都有点哑了。姐姐让他歇会,他摇摇头继续唱。徐牧说别管,他早就想找个机会开个人演唱会了。学学给我唱的是许巍的《执着》,米乐得到的是一首英文歌,blowing in the wind,据说很有名。他唱给其他人的歌我也全部记得。到了最后,学学给没来的涛涛唱了一首罗大佑的《恋曲1990》,岳隐借着篝火拍下一段视频,大家暂停了游戏,在火光映照的镜头前一一招手。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窗前,怎么也难忘记你离去的转变。孤单单的身影后寂寥的心情,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虽然不太会唱这首已有点年代感的歌曲,但它悠扬轻盈,透露着脉脉深情。学学唱着唱着,脑子和肩膀都卯足劲地摇晃着,手指更是迅速地拨动,仿佛要直冲隐藏在夜幕中的蓝天白云。

他唱完以后,姐姐和岳隐都对擦汗的学学喊着“安可”、“安可”,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演唱会行将结束时观众要求返场再唱的口号。当时什么都没管,就感觉浑身滚烫,不由自主地和她们一起喊了。于是学学又唱了一首张震岳的《再见》。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否会再回来。不回头,不回头的走下去。”没加唱还好,一唱之后突然鼻子一酸。旁边的几个小伙伴都差不多,岳隐拿相机的手微微颤抖。学学唱着唱着坐到了草地上,愈发沙哑的嗓音还在努力将这首轻快而又凝重的歌推向注定的终点。恍惚间,唱着歌的似乎不是学学而是涛涛,是他在向我们告别。但出现在麦克风前的终究不是他了。

涛涛和学长们都离开了。所有的担子落到即将步入初二的我们肩上了。

十点多钟,大家被赶回了帐篷,明天要爬山看日出呢。学学打着哈欠,第一个进了帐篷,栽倒在最里面。和阿放摸黑进去后,我正准备拉上拉链顺势躺在门口,阿放却求我让他睡外侧,怕热。这下没辙了。只要别人求我,我实在没法拒绝。何况阿放比我小两岁呢,他说什么我都得答应,只好战战兢兢地躺到中间了。

夏天热,但山里晚上会慢慢凉下来,一定要把肚子盖好。阿放这么说着,很贴心地把帐篷里预备好的被子摊开了,还特意问了最里面的学学够不够盖。学学嗯了一声,显然累坏了,演唱确实很费体力。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味道,和地表青草的气息混合着,竟有一股类似水果的清香。这股气味让我想起弦弦,和容易出汗的我相比,他一直是很少出汗的,即使出了也会立即干掉,然后身上就有股和平时不太相似的味道。他比我还注意卫生,特别介意那种难闻的气味。但他出汗后的味道一点都不难闻,我甚至有点喜欢。它介于洗衣液与牛奶之间,像香蕉或是芒果。

我居然从学学身上闻到了类似的气味。这世界好神奇。

柯佩韦。学学喊了我的名字。

怎么啦?我问。

你昨天晚上骗人了。你根本就不想当兽医。

在黑暗中,我看到学学闪动的眼睛和得意的笑容。我凝视着他,他也凝视着我,他的笑飘荡在我面前,似乎永远也不会散去。

你怎么知道柯柯哥哥不想当医生呀。阿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没人能骗过我。学学摇了摇手指,抬抬小下巴,问我说错没有。

我承认了。

骗人是要乖乖受罚的哦。他说着呢,突然扑了过来,开始挠我的腋窝。原来世界上还有另一个这么喜欢挠别人的家伙,我和他在帐篷里打闹起来,就差没把顶给掀了。这家伙可比米乐难对付,还喜欢上脚。不过他没用力,脚底也很厚实,踢到身上像被一只小猫用肉垫给踩了。后来阿放也加入了战争,我们俩没能搞清楚他想帮谁,所以就哄到了一起。闹着闹着,巡夜的教练发现了,三个人被隔着帐篷训了一顿,声音还特大,我都能猜到姐姐和米乐会躲在被子里幸灾乐祸。但也还好,她训的主要是学学,那一句“你不要把小朋友带坏了”尤其好笑,我用被子捂着嘴,差点出了声。

闹完以后,我们靠到了一起,听着山间的清风吹拂与草叶摇晃,慢慢进入了梦乡。阿放轻轻地帮我们数着羊,用的量词却是“颗”,仿佛数的是天上或湖里的星星。大概是不打不相识吧,和学学折腾了半天,又一起挨了骂,我放心多了。

不知是几点,米乐叫醒了我们仨。迷迷糊糊地爬出来,差点连袜子都忘了穿。米乐边拽我边重复着一句“再也不敢了”,让我清醒了不少。赵蕤果然把我卖了。作为报复,我把出卖我的人推倒在草坪上,他故意地滚了好几圈,身上也带上了一股草木的气息。打着哈欠和明亮的手电,我们裹挟一股寒气,在黑魆魆的山道间谨慎地前行,小心地互相提醒。靠紧一点。离外面远一些。跟上了没有?一次半夜的行军。姐姐说她想到了拿破仑翻越阿尔卑斯山的壮举,历史上的英雄或许也曾在某个夜晚头顶漫天星光,带领千军万马在绵长的山路上迤逦而行。时间啊,它熔铸在山脉之中,与亘古不变的宇宙同呼同吸。当我们走到平坦的路上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望向天空。从北斗七星到夏季大三角,以及在天河中张开桥梁般翅膀的天鹅座,璀璨与壮美的星空从天上徐徐流淌到双眼之中。我们在山风里此起彼伏地呼吸,鼻尖轻盈的气息穿越沉睡的树林,随静默的山峦传唱,飘向遥远的星河。在这么一刻,我感觉自己似乎走出了梦中生命的迷宫,在记忆与死亡交织的湖水之外看到了更宽广的世界,它同宇宙一样浩渺,如伟大的神明般包容着人类的弱小与怯懦,对着生命的方向闪烁出清冽的光。

但不知为什么,穆铮没有和我们一起爬山。只有他不在。

带着深沉的喘息,我们登上了山顶。东方已悄然发白,我们靠在山岩之上,默默等待太阳带着新的一天升起。大家都近乎睡着了,被微冷的风刮乱了头发也不肯睁开眼睛。直到山顶的小卖部开张,飘来一股烤肠和方便面的味道,我们才如梦初醒。能唤醒我们的大概只有它们了。没过多久,太阳如一颗饱满而新鲜的橙子,从云海中渐渐显露出来,向每一寸天空与土地溅射着灿烂的汁液,每个人身上都涂抹上了那股溢满希望的橙色。太阳升起来了,此时此刻,我只想把身边的人紧紧抱住,一刻也不松开。

“新的一天到了,现在公布新任队长。这是教练组和每位同学的共同意见,希望他能带着大家在新的赛季里取得新的成绩。”

我们的岳大经理走到了最前面,大家满怀着憧憬地望着她。

“江元一中足球队的新队长是……”

但穆铮不在这里呀。

“我们的门神——柯佩韦!”

在大家的掌声和欢呼声中,我被米乐推到了前方,温热的阳光跳跃在我的背上,似乎驱散了经久的冷气。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被选上队长了,估计是大家对我有什么误解吧。但邝灏将袖标接力似的递到我手上时,我没有推辞的想法,轻轻接过它,非常感激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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