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扮演
说完,珠暗便将手串戴回了自己的手腕。
原来这件手串是侦测谎言的道具。听过她的解释,我却是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恐怕,这件手串不止是为了与输作对话时不被欺骗,也是为了与我对质而带来的道具吧。她要借此看看我对她说出来的话有哪些是真心、哪些是谎言,以判断接下来要如何对待我。
那么,她的判断结果是什么呢?还是说她仍然在判断的过程中?
一开始在火车站的时候,她说原谅了我,这会不会就是她的判断结果?我不那么认为。设身处地地想想,就算自己的手里拿着侦测谎言的道具,也判断出来对方是真的是改邪归正了,但对方可是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人,是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爱人的变态杀人魔,怎么可能因为三言两语的真心话而彻底放下仇恨呢。
我没有就手串的事情深入询问她,而是分享起了自己这边的情报,向她说明红手套。
“红手套是传教士唯一的亲信。”以这句话为开头,我说出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关于红手套的信息。
听完后,她默默地点了点头,也说出了她那边观察到的结果。
“输作之前对我们说的大多数是实话。”她说,“他是真的想要加入安全局,同时,他也是真的知道如何帮助我们找到传教士。”
“大多数?那么,传教士的目的呢?”我问,“他说自己知道传教士的目的,这句话也是真实的吗?”
“这句话有着夸大的成分。”她说,“他或许知道了一大半,但还有些许部分是他暂时不明白的。”
“他还在什么地方撒谎了?”我问。
“他之前说自己不害怕你,不过,嗯,他应该还是比较怕你的。”她说,“他在遭受我的斩击时全无惧色,这是因为他笃定自己不会被我杀死,所以能够漠视自己肉体上的伤害和痛楚。反过来说,他真正害怕的多半就是被杀死。”
柳城安全局的体检医生对我说过,恶魔术士要么害怕折磨,要么害怕死亡。而输作很可能就是后者。
迄今为止死在我手里的恶魔术士也不算是少了,其中不乏强大的角色。就算输作把我当成了“好人”,也绝不至于把我当成心慈手软的人。他是真的害怕我一怒之下把他杀死。
但要是这样,他就别在我们的碰面地点残害普通人就是了。我旋即想到,或许是恶魔术士的邪恶冲动真的就有那么难以抵抗,才令他做出了违背理智的行动。
在交换完信息之后,我又与珠暗商量了接下来与输作交流的方针,然后回到了店里。
看上去我们是对彼此坦诚布公了,但我很清楚,珠暗还是对我有所保留的。当然,她从来也没说过要对我全盘托出,只是以手串的秘密交换我读取记忆能力的秘密而已。而木头令牌的事情,她则是只字未提。
她在一开始把那块木头令牌送给我,一定不是为了在后来将我从咬血手里救出来,其中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动机。但是,就算那可能是为了杀死我,我也没有打算在这里逼问她。她有什么手段都可以尽情地倾泻到我的身上,我会全部从正面承受。
“说说看吧,传教士的目的,如何找到他,以及你的真实身份。”我看着输作说。
闻言,他先是回答了我最后的问题,而他说的居然是:“我是传教士的亲信。”
我看了一眼珠暗,她已经恢复了冷淡的工作态度,对我微微地点了下头。
“伱就是红手套?”我说,“我听说传教士的亲信只有红手套。”
“那是现在的事情。以前,传教士的亲信只有我,但是自从红手套加入,一切都变了。他一天比一天受到传教士的器重,即使他在手下里面发展自己的耳目,传教士也没有丝毫怀疑过他。”输作说起这件事时,口吻中出现了怨气,“而我的地位则一落千丈,现在还要去做在城里把人抓来转化为不死人这种普通的杂事,有的新人甚至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珠暗没有特别的表示,我也就当他是在说实话。不过,他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要背叛传教士的吧?我不由得这么想到,而珠暗则在旁出声道:“你还没有回答另外两个问题。”
“在此之前,你们得先给我个交代。”输作死死地盯着我们,“你们要拿什么来保证会让我加入安全局,而不是把我用完就扔?”
珠暗意图占据主动,“不要产生什么误会,是你有求于我们,对我们提出的交易。”
“如果没有我,你们不可能找得到传教士。”输作咬住了这点。
“那不过是你的自说自话,是毫无信用的恶魔术士的发言,谁能够为你担保?要知道,你现在还没有向我们展现出真正的价值。”珠暗说,“况且,我们甚至还不知道传教士是否真的在这座城市,别以为只靠三言两语就可以从我们这里讨到什么。”
“那你们要我怎么做?”输作问。
“协助我们追踪到传教士。”珠暗说。
“要是这么做,我在你们看来就等于是失去利用价值了,你以为我会那么傻吗?”输作不屑一顾地说。
“那么,至少帮我们找到红手套。”珠暗故意妥协。
输作面露权衡之色,接着点头:“可以。”
这个结果也算是在我和珠暗先前商量过的接受范围内。
“先回答之前的两个问题吧。”我说。
“先从我为什么知道传教士的目的开始说起吧。虽然我现在地位大不如前,但好歹曾经是传教士的亲信,而他做计划总是会留有后手。例如这次,他赋予红手套的任务是在暗中展开计划的同时指挥手下们与浦青市安全局打游击,而万一红手套意外地死在了执法术士的手里,我就要作为候补重新上位,接过现场指挥的旗帜。”他说,“即使只是个候补者,我也有机会接触到很多普通手下不知道的情报。想必你们应该已经通过浦青市安全局知道了吧,我们最近把很多路人抓来转化为不死人,再将其分割成无法自由活动的状态,放置在了城市的各个地方。”
“虽然浦青市安全局在扫荡的过程中没收了部分不死人,但是那也正合我们的意。那些不死人单单是集中在一块儿就会散发出来某种污染,并且诱发极其恐怖的现象。浦青市安全局再这么下去早晚会灭亡。”他接着说,“而不死人的特殊之处不止于此,他们,或者说寄宿在他们身上的‘污染’,还与乱数废墟存在着神秘的关联。”
“与乱数废墟?”珠暗不解。
“我以前听传教士说过,乱数废墟其实是前夜的某些人创造出来的异空间,并且好像还与转化不死人的污染技术有着关联。”输作说,“借由不死人散发出来的污染,传教士能够将乱数废墟召唤到现实世界,而他现在的计划就是通过设置在城市各处的不死人将整座浦青市都用乱数废墟来覆盖和封闭。”
乱数废墟是前夜创造的?原本这是个要去震惊的情报,但他后半截话立刻吸住了我的注意力。我再次看向了珠暗,而她听到这般巨大的计划,也是面露凝重之色,又对我点了下头。
我向输作提问:“然后呢?召唤乱数废墟之后,传教士还打算做什么?”
“他打算在被封闭的浦青市内部大规模地散播一种特殊的‘污染’。”他回答,“与‘普通的污染’截然相反,‘特殊的污染’并不会制造不死人,还会把人直接杀死。而且由于容易消散,也不会诱发恐怖的污染现象。不出意外的话,到时候浦青市里的所有普通人都会死在这种特殊的‘污染’之下。”
听到这个后果,我只感觉心里发沉,而珠暗则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了下一个问题,“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怎么,我看你好像不太在乎那么多普通人会死啊?”输作讽刺。
珠暗忽然一怔。
“回答问题。”我介入了对话。
“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也不是很清楚。”输作说。
见此,我就暂且停下来,先默默地消化那些令人震惊和头皮发麻的信息。同时,我也产生了奇怪的既视感。
同样是封闭城市,同样是杀戮群众,怎么听上去那么像是狂信徒的所作所为呢?
而且,传教士还是狂信徒的学生,最近还接收到了狂信徒的技术遗产。他不会是想要效仿狂信徒,先收割城市里所有人的灵性,再去冲击真灵术士吧?
虽然自证真灵相当于自杀,没几个人会去追求那样的结果,但那毕竟是狂信徒的学生,就算真的与狂信徒有着相同的渴望也不足为奇。
以及,输作提供的情报还令我联想到了咬血。白天在地铁隧道袭击我的时候,咬血也用某种方法召唤了乱数废墟。那大概不是咬血自己的法术,而是借助了传教士在浦青市的布置。
她果然与传教士达成了合作。
“既然你之前答应了要帮我们找到红手套,也就是说你知道他的位置吧,他在什么地方?”我对输作问。
“就算我告诉你们,你们也无法对他做什么。传教士将自己的部分力量给予了他,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危险觉察能力。任何对他有威胁的术士只要靠近他的一公里内就会被立刻发现,然后他就会逃之夭夭。”他说。
“这个问题我有办法解决。”珠暗冷不丁地说,“你们恶魔术士都是以力量为尊的吧,红手套既然能够成为那些恶魔术士的指挥者,应该也有着强大的战斗力。而我没有什么战斗的能力,对他形成不了威胁,换而言之,我就算进入了他的一公里内,也不会被他觉察。”
“你说得对,但那又如何?”输作上下扫视她,“我承认你的力量弱得可以,然后呢?你觉得自己只要拿出那把刀就有能耐对他做什么了吗?”
他不懂,我却是立刻懂了。
珠暗能够通过木头令牌把我召唤过去。只要她先到达红手套的近处,我就可以瞬间跨越一公里的范围,以最短时间杀死红手套。
同样的难关在传教士那里也会遇到,但是只要与珠暗合作,我也能够用相同的方式杀死传教士。
看似无解的难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看来你们是有办法了。”输作好像看懂了我们的态度,“不管怎么说,只要你们把红手套杀掉,接下来我帮助你们找到传教士也简单了。传教士只有我和红手套两个亲信,以我对他的了解,在失去红手套之后,他就只有召见我,当面向我说明更多的实施计划的细节,甚至还可能把自己的部分力量像是给予红手套一样给予我。”
“只是,这个目标无法今晚就达成。”他接着说,“因为我也不知道现在红手套在哪里,而平时他只会接见自己的耳目。”
“也就是说,我无法接近红手套?”珠暗问。
“就是这样。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输作说,“红手套能够与自己的耳目共享感觉,这固然是好用的能力,却有个不怎么明显的副作用,那就是如果他的耳目把某个人当成了伙伴,那种判断也会反过来影响到他。他的危险感应会将其识别为友方,而友方即使进入了他的一公里内,也不会被当成威胁。”
“等等,你是说……”我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你们只要把自己伪装成恶魔术士,潜入到我们组织里就可以了。”输作果然这么说了,“红手套会把有能力的成员吸纳为自己的耳目,尤其是在现在这种与浦青市安全局激烈抗衡的局面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稀有的人才。你们在加入之后只需要稍微展露下自己的本事,我再凭借着自己的人脉稍微推你一把,短期内必定可以把你们送到红手套的面前。”
“我们可不擅长扮演恶魔术士。”我说。
“不,你们一定可以的。”他意味深长地说,又继续讲下去,“不过,这个时期要是有两个新人同时加入,难免惹人生疑。你们两个人看上去年龄也相近,不如就假扮关系,以情侣……不,方便起见,你们就以夫妇的身份潜入吧。这样就不会有人对你们说三道四了。”
闻言,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以”,而珠暗更是如此,“不行,这种事……”
“你们不是要拯救这座城市,要做什么正义的事业吗?这种程度的事情总得做吧。又不会少你们块肉,就这儿连牺牲都算不上。”输作不以为然地说。
“正义的事业……”原本还满脸抗拒的珠暗,听了这句话之后,便反常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