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梦与死
之前还显得实力平平的鸣义竟爆发出来了主力级术士的灵性波动。相较之下,我作为主力级术士现在却无法调动丝毫灵性,哪怕是在这座城市里徘徊的普通恶魔也可以把我蹂躏。怎么看都是远比之前直面咬血还要绝望的死局。
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我顿时意识到了神秘的主力级术士到底是何许人也。难怪他会对我毫无怀疑,真正的凶手又怎么会怀疑自己之外的人是不是凶手呢?
鸣义将细剑对准了我的喉咙,冰冷彻骨的杀机裹挟着澎湃的灵性波动扑面而来。
“你的伙伴,那个叫乔甘草的安全局术士还在我的避难所里。但是你不需要担心,她没有可能威胁到狂信徒的计划,所以我不会杀死她。甚至,只要她愿意配合我运营避难所,我还会给予她更高的待遇。”他说,“如果你还有什么遗言希望我转告给她,趁现在可以说出来。”
“我没有什么遗言好说的。但是我希望伱能够解开我的疑惑。”我说,“你说你不允许狂信徒的计划失败,那么你的妻子和女儿要怎么办,幸存者们又要怎么办?”
“那种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我会保护好他们。”他生硬地说。
“放任狂信徒成为真灵术士,就等同于坐视所有人都被困在迷雾里,一直到死。”我说,“这就是你的保护方式吗?”
他沉默片刻后说:“但是,如果离开了迷雾,他们都会忘记我。”
我迅速地意识到了他的真意,“你难道……”
“那些幸存者会遗忘在迷雾里的种种经历,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归到常识的世界里;而我的妻子和女儿也会无意识地忽略这段时间里与我的所有互动,我在她们心目中的形象将会逐渐地变回那个没日没夜地酗酒的,不知所谓的烂人。”他说,“但是反过来说,只要他们都留在这里,留在这座充满着非常识空气的城市里,他们就不会遗忘迄今为止的经历,不会遗忘我。其实,我也不想在这种鬼地方当什么避难所的神仙,更加不想做他们的土皇帝。我只是,只是想要和家人真正地在一起……”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却隐约地透露出来难以衡量的绝望,“我只是想要让她们觉得我像个英雄……”
这句话蓦然击穿了我的心灵。
“在你临死前,我就最后对你说句话吧。或许你觉得因为你是个坏人,所以我没有怀疑过你是很奇怪的,但其实,我很尊敬你。”他先是勉强地整理了自己的情绪,然后说,“那么,去死吧。”
说完,他便猛地击出了细剑。
他完全没有因为我无法调动任何力量而显露出一星半点儿的怠慢之意,一出手就是全力以赴。细剑的刺击速度甚至瞬间跨越了声音的速度,在空气中轰出了白色的音爆云,在剑身上还缠绕着极其剧烈的高密度红色灵性波动,以大幅度地增强破坏力。这一击要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人体上,结果可不是打个对穿那么简单,很可能会直接把人体打爆成一团血雾。
这是真正的必杀之剑,他在杀死我这件事上没有丝毫踌躇。不过很遗憾,我是不会死在这里的。
就在他出手的同时,大量的真灵之力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我的右手掌心,化为了塞壬之刃。
塞壬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了起来,“灵体碎片的储备量已经不多了,还请速战速决。”
“了解。”我默念。
我确实是无法凭借自己的灵体输出灵性,也无法自己调动丝毫的真灵之力,但是那绝对不意味着我已经无法战斗了。
如果只有我自己的力量,那么我全力战斗的时间也就一分钟。只是因为有着塞壬在燃烧灵体碎片提供支援,所以哪怕我走到了理应灯尽油枯的境地,也可以全力以赴地继续战斗。
眼下正是我灯尽油枯的时候,就连用自己的真灵之力让塞壬之刃显形都做不到,但即使在我没有召唤的时候,塞壬之刃也不是真的消失了,只是隐藏在了我的意识里而已。所以塞壬才有条件像这样继续与我通话,而她则能够通过燃烧储存在塞壬之刃里的大量灵体碎片,分解出大量的灵性。灵体和灵性有着跨越主观与客观、梦境与现实、抽象与形象的属性,她可以将燃烧得来的灵性进一步地转化为真灵之力,让塞壬之刃自主显现。
既然鸣义可以看穿我的虚弱,咬血也一定可以看穿,但后者即使如此也选择了抽身离去,大概是因为她对于危险的觉察力,让她看穿了我其实还可以继续战斗吧。
因为这次没有燃烧我的灵魂,所以出现的是正常的塞壬之刃。当我握住塞壬之刃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虚弱感仿佛被反哺而来的力量一扫而空。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的钻心剧痛依然没有消退,却不足以影响我的战斗和思考。
塞壬之刃与细剑剧烈地碰撞在了一起,尽管仅仅是这么两把武器,碰撞起来的动静却像是两台超速行驶的重型卡车正面冲突一样,狂风和冲击波扫荡四方。鸣义大惊失色,反射性地向后撤步。
我乘胜追击,然而他充分地表现出了与细剑这一武器相衬的灵活,迅速地重整架势,与我不分上下地缠斗在了一起。
不过,他这次好像不再打算一击毙命,而是转变成了以防御反击为主的姿态,看上去是想要把战斗拖入到拉锯的局面里去。
他不止是武器是咬血的,就连灵性波动也透露出来了与咬血雷同的红色。同时,我也确实从他的灵性波动里嗅出了咬血的味道。难道是那把武器给予了他主力级的力量吗?我在心里这么揣测着,却没有生出正中靶心的感觉。
“没想到你还可以战斗……但你的灵体受到了重创,这点毋庸置疑。”他说,“现在的你又能够以这样的状态战斗多长时间呢?赢到最后的人是我!”
“猎杀那些执法术士和恶魔术士的神秘人是你吗?”虽然已经无需再问,但我还是问了一遍。
“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没错,就是我。而那都是因为他们想要破坏狂信徒的计划,想要破坏这片迷雾啊!”他怒吼。
听说高超的武术家能够通过拳头或者刀剑的碰撞感受到对手的心灵,我是不知道那种言论是否为真,但是通过对于战斗的觉察力,我确实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把握住对手的心理活动。此刻,我感受到他心里似乎还装着什么没有说出来的话语。但是他没有说谎,同时,他对于我的杀意,以及对于企图破坏这片迷雾的人的杀意,都是货真价实的。
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小景看到父母和解时欣然的微笑,小景母亲为丈夫引以为豪的笑容,以及一家三口和睦的画面。如果在这里杀死鸣义,那对母女一定会伤心欲绝。但是,我已经没有丝毫要手下留情的念头了。我会对她们道歉,但是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也不会期望她们原谅我。
我要杀死鸣义。
“我终于可以真正地和她们在一起了。”他似乎沉浸在了某个幸福的梦境之中,又仿佛野兽一样疯狂地咆哮,“既然你也想要妨碍我们,那就给我去死吧!”
说话的同时,他把大量的红色灵性波动呈现螺旋状急速地缠绕在细剑上,像是轰出钻头一样向我的脑门冲击而来。但是,他的速度还是慢了一瞬间,胜负也就在这一瞬间决定了。我已经将所有的力量积蓄在了塞壬之刃里,并且在这个瞬间对他放出了全力的刀罡。
在“战斗隐藏”的作用下,他完全没有捕捉到危险的征兆,就连表情都来不及变化。刀罡化为靛蓝色的破坏激流将他完全淹没,他的身体,手里的细剑,衣服和其他物品,都在激流之中烟消云散。
鸣义死了。
——
塞壬将鸣义的灵体碎片全部收集了起来,开始分析其中的记忆。
虽然事到如今再说这件事也为时已晚,但是这种把人打得魂飞魄散还要搜索残骸的行径确实不那么道德。不过,鸣义肯定是狂信徒阵营的人,从他的记忆里或许可以找出破局的线索,也没有功夫纠结伦理上的问题了。
我对于他的死亡有着难以言喻的感伤。虽然从小景母女的角度出发,我的感受无异于鳄鱼的眼泪,但是他的境遇确实有着诸多深深地触动我内心的地方。他是那么想要与妻子和女儿和睦地生活,那份情绪绝对没有作伪的成分。而发生在他身上的矛盾,也一定频繁地发生在某些想要与一般人和睦相处的术士身上吧。
青鸟与她的父亲关系也很好,但后者与她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两人是无法真正交心的。我的父亲李盐也是如此,他在上次与我和乔安在噩梦城市里经历的冒险,即使在他的眼里有多么惊心动魄,也无法在现在的他的内心世界里留下值得一提的痕迹。
“塞壬。”我默念。
“嗯?”塞壬疑惑地发出了声音。
“你之前说灵体碎片的储备量已经不多了,但是我最近应该没有那么多消耗灵体碎片吧,而且在进入蜃楼市以后我还杀死了不少恶魔。”我说,“是因为之前燃烧自己灵魂的影响吗?”
“不,这是由于要修复咬血给你造成的伤势而消耗掉的。主力级以上的术士哪怕是普通的攻击也携带很高密度的灵性,会对伤口的再生造成妨碍,需要额外再消耗灵体碎片去抵消,而超主力级就更是如此了。虽然你之前只是吃了她两击,但光是修复这两击的伤害也消耗掉了我们六成以上的储备。”她解释。
“居然厉害到了这种地步……”我感叹。
“嗯,不过因为刚刚得到了一份主力级的灵体碎片,所以也算是补充了不少。”塞壬对于我以外的人似乎有着符合“武器”这个自称的冷漠。
“你是说鸣义的灵体碎片吗?”我问。
“确切地说……不全是。”她迟疑地说,“这份灵体碎片里混杂了其他人的灵体碎片,而且,其中一部分灵体碎片……虽然我不是那么肯定,但是有着咬血的味道。”
我错愕,然后追问:“怎么回事?”
“简单地说,鸣义的灵体碎片里,混杂了咬血的成分。”她说,“恐怕,鸣义之所以能够将力量提升到主力级,就是因为这个吧。”
“你的意思是,咬血从自己的灵体里分割出碎片,移植到了鸣义的灵体里?”我推测。
“不知道,这得先看过鸣义的记忆才能够分晓。”她说。
“那么另外那份灵体碎片呢?”我问,“从里面可以提取到咬血的记忆吗?”
“不,那份另外的灵体碎片似乎做过处理,里面是没有记忆的。虽然说是灵体碎片,但更加像是外来的灵体插件。”她说。
这句话更加坐实了鸣义力量的来源。在与他战斗的时候,我一度怀疑他的力量来自于那把武器,但现在看来更有可能是来自于那个“灵体插件”。
“我已经提取把鸣义的记忆提取完毕了。”塞壬说,“现在要看吗?”
“看。”我点头,“不过,你打算怎么让我看?还是要转述给我吗?”
“我之前稍微研究了下,既然我可以把声音传达到现实里,应该也可以把其他信息传达过去才对……”她似乎正在鼓捣什么。
我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小会儿,就在我的眼前,塞壬的身影直接出现了。
“这是……”我在意外之后迅速分辨了出来,“幻觉?”
“是的。”塞壬就像是全息投影一样站在了不远处,身体虚虚实实,“之前与你的通话,是我捏造了声音的信息,然后传达给了你的听觉,而现在捏造的则是你的视觉信息。”
说完,她似乎变得更加熟练了,身体也随之凝实了起来,与真人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