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恶魔术士的记忆
我根据眼前的情况做出了判断:这里是光头恶魔术士的“回忆情景”,而我正在以他的视角回顾他所经历的事情。
这就是塞壬所说的“读取记忆的新方法”了吧。倒是与以前完全代入当事人的方法不一样,我并不是成为了当事人,更像是成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附身在当事人身上的幽灵。眼前的场景很可能是塞壬凭借自己“修改梦境场景”的能力完成的。她上次只是从草地上修改出来了一套石头桌椅,现在非但把整个场景都改变了,连我的身体都给改没了,变得只能通过光头恶魔术士的眼睛和耳朵观察事物。
我甚至能够把握住他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就好像是他的情绪直接出现了我的内心一样。我感受到了他心里意犹未尽的龌龊欲望,他正在津津有味地回忆着杀死和侮辱刚才那一家三口的体验,同时还在谋划如何去玷污更多的受害者。
更加令人愤怒的是,他其实并非没有罪恶的自觉,也没有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强者”。相反,他毫不犹豫地看清了、并且认定自己就是“只有力量厉害的卑贱的社会边缘人”,而刚才被他杀害和玷污的一家三口,在他眼里则是“受过高等教育,有着清白的良心,健康而又富裕的幸福家庭”。他就是要通过不讲道理的暴力摧毁和侮辱后者,以收获某种极其下流的快乐。
甚至于,他还有意识地保持住了自己心里道德感的残骸,因为那样能够为他提供背德感的刺激。
这种人在恶魔术士里为数不少,过去我在翻看中间人和恶招的记忆时也看到过大差不差的心理自白。而像是这样的犯罪,光头恶魔术士已经做过了不知道多少遍,这里的一家三口仅仅是他怀着随便的心态选中的而已。他在街边买早饭吃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那三人有说有笑地经过,见女人和孩子长得都很好看,便起了邪恶的念头。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那三人便遭到了如此毒手。
每次看到这种记忆,我都要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多花些时间“款待”他们,再把他们送往另一个世界。
光头恶魔术士的那些心理活动尽管直接出现在了我心里,却没有对我本人的精神造成污染。我能够一清二楚地分辨出哪些是我的念头,哪些是他的念头,就好像水和油一样泾渭分明。或许这也是塞壬对于记忆精心做过的某些处理起效了吧。
有些术士也会读取他人的记忆,但就是因为无法做到这样的处理,所以会逐渐地分不清楚哪些是自己的原有想法、哪些是自己读取的外来想法,最终别说是心理健康,就连自我同一性这种对于人格来说很基础的部分都难以维持。
但要说到难以维持自我同一性,或许我也没有资格对其他人指指点点。
我暂时甩掉了那样的想法,重新通过恶魔术士的视角观察眼前的场景。既然塞壬说是提取了我会感兴趣的记忆,那么接下来应该会再发生一些特别的事情,而不止是那种令人不齿的作案现场才对。
“这是他与狂信徒见面那天的记忆。”塞壬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里响了起来,“如何?记忆的回放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想要回答她,但是我没有嘴巴,又要如何回答呢?这时,她又补充,“只要在心里用力想着要对我说的话,就可以跟我说话了。”
“没有问题。”我照着她说的做。
“那就好。”她回应了。
“你应该是通过修改梦境场景的能力做到这种事情的吧。只能固定第一人称视角吗?”我问。
“因为这是以他的记忆为基础构筑的场景,所以无法移动到当时的他以外的角度。”她说。
“但是之前的无名山树林也是以我过去的记忆为基础构筑的场景吧,为什么我在那里就可以自由移动和观察?像是一些灌木的内侧和树木的背面,过去的我都没有特地去看过吧。”我问。
“梦境里有很多地方都是可以根据你的意识自动补全的,哪怕是过去的你没有观察过的角度和细节部分也是如此。”她一板一眼地解释,“而这里是别人的记忆场景,虽然伱也可以根据自己的意识选择对其补全,但这就意味着你在想要获取的情报里混入了虚假的信息。”
“原来如此。”虽然这些事情我自己不是不能猜到,但既然有仔细确认的条件,那还是仔细确认更加好。
说话间,恶魔术士早已推门而出,并且沿着走廊和阶梯来到了楼下的客厅。这里好像还是座独栋别墅,客厅很是宽敞,采光也做得出色。这段记忆看来是发生在白天,阳光透过窗户将客厅照射得干净而又亮丽,谁又能够想象到在楼上发生了那样的惨剧呢?但紧接着,恶魔术士便不由自主地止住了步伐。通过他的眼睛,我看到了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有着斑白的头发和深刻沧桑的面孔,穿着笔挺的灰色正装,令人联想到德高望重的大学教授。他的手里还拿着三四张订在一起的纸,以检阅试卷一样的态度一言不发地翻看着。
狂信徒!恶魔术士的心里发出这么一声疾呼,传入了我的耳中。
这个男人就是狂信徒,在安全局的评估中与大术士白驹同等危险的疯狂科学家……我格外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身姿。
恶魔术士是狂信徒的老手下,此时见到狂信徒,他藏不住畏惧地问:“你来这里是有什么吩咐吗?”
“我有个计划要你加入。”狂信徒抬起头说,“地点是柳城,你去召集其他的手下,到那里刻画这个东西上面描述的法阵。刻画的数量越多越好,藏得越深越好。”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纸张交给了恶魔术士。后者紧张地接过来,同时低头看去。我也用他的双眼看到了纸张上的内容——是梦境法阵的秘密知识。
这就是安全局一直想要的破局关键!
塞壬适时地补充道:“这个秘密知识并不是恶魔领域的,而是梦境领域的,所以即使不像之前一样故意打乱阅读顺序,也可以背下来带到现实里。”
狂信徒和恶魔术士当然听不见塞壬的话语。恶魔术士重复地念了一遍柳城这个地名,忽然联想到了其他事情,忍不住说:“柳城……那不就是那个列缺的地盘吗?要是与列缺发生冲突……”
狂信徒回道:“打的就是列缺。”
“啊?”恶魔术士目瞪口呆。
“我不擅长具体的指挥工作,这次要你和其他几个人负责指挥那些手下,所以倒也有必要跟你说说这次行动的目的。”狂信徒说,“这种梦境法阵在全城范围内刻画得足够多了再发动,就能够将城市里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卷入梦境里,速度会像病毒感染一样越来越快,只需要四五个月的时间就足以让柳城的所有人都陷入昏睡。我倒不指望能够做到那种地步,毕竟安全局总部也不会干看着。只需要十万个昏睡者就足够了。我要通过梦境收集他们的灵性,并且在最后关头将他们统统活祭,召唤出超越超主力级的魔神,以压倒性的力量杀死列缺。”
“杀死列缺就是这次行动的唯一目的了吗?”恶魔术士想到:你跟列缺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倒不是唯一的,还有其他的目的。但就算跟你说了我的想法,你也只会露出无聊的反应而已。所以就说说你这个愚蠢的脑子也能够明白的事情。”狂信徒说,“说白了,这次行动的地点就算不是选在柳城也可以。之所以选在柳城,只是因为我与白驹的私人恩怨而已。”
“私人恩怨?”恶魔术士问。
“你也应该知道白驹与我的关系吧。列缺是他的宿敌,我虽然暂时拿他没办法,但要是能够将他那么长时间都没能够解决掉的列缺,以及列缺所守护的城市扔在地上踩个稀巴烂,也就相当于是把粪便扔到他的脸上了。”狂信徒说。
恶魔术士没料到对方会那么说:“啊?”
“简单地说,我就是想要让白驹出丑。”狂信徒说,“很庸俗,是吧?”
恶魔术士哪里敢评价狂信徒,但他心里确实觉得这种做法很庸俗。尽管他自己也是个庸俗的人,不过他一直以来都以为狂信徒是个追求科学真理的疯狂求道者。他可以想象狂信徒为了追求科学真理而屠杀十万人,但是为了狠狠地嘲笑宿敌而如此大费周章,简直就是俗不可耐。
“越是庸俗的愿望越是潜藏着生机勃发的力量,我会重用你也是因为你足够庸俗。但矛盾的是,越是如此的人反而越是难以觉察到这种力量,因为鄙视庸俗也是庸俗的愿望。”狂信徒叹了口气,接着说,“在你去柳城之后,我会为你赋予由我的技术模拟重现的梦幻不死身。至于什么是梦幻不死身,我之后会再向你解释。总之你先记着,这个梦幻不死身有着接近原版梦幻不死身的效果,但由于你终究不是真正的梦想术士,所以必须小心魔人李多的武器。”
听他提到我,我更加集中了注意力,而恶魔术士则稍作回忆后说:“是那个在最近加入了安全局的魔人李多吗?我听说他是为了得到力量而不惜与恐怖魔物结合的狂人,不知道把多少普通人和术士喂给了自己饲养的魔物。听上去他与我们恶魔术士也没什么不同嘛,安全局居然也会吸纳那种家伙。”
“我要是你,可不敢拿他与自己相提并论。”狂信徒冷笑一声,又说了下去,“魔人李多有一把名叫‘塞壬之刃’的武器,是个很大号的斧头,你必须注意。根据我收集来的情报判断,那东西很可能是真灵之力。就算有着梦幻不死身,一旦被那东西杀死,那就是真的被杀死了。到时候可别在地狱里怪我没提醒过你。”
恶魔术士一惊,“真灵之力?魔人李多难道还是真灵术士?”
狂信徒摇头,“他只是能够有条件地使用真灵之力而已。凡是自称真灵术士的人一律都是骗子。真正意义上的真灵术士,与通俗意义上的死人也没什么差别。”
“原本我还邀请了咬血加入我的计划,那个女人对列缺恨之入骨,想必很乐意参与杀死列缺的计划。只可惜她好像已经彻底被列缺吓破胆子了,让她亲自进入柳城还不如杀了她。”狂信徒继续说,“不过,她自己是不来,却推荐了个人过来。”
“是什么人?”恶魔术士好奇地问。
“是个叫尉迟的主力级。”狂信徒说,“他好像是想要在我杀死列缺的时候去活捉列缺的学生,以作为强化自己术士天赋的材料。坦白说这个人对我的计划没有半点儿帮助,纯粹是来浑水摸鱼的,但也算是给咬血一个面子,我就接受这个推荐吧。”
恶魔术士吃惊道:“尉迟不是天河市安全局的主力吗?他叛变了?”
“尉迟是个为了追求力量不择手段的人,也是个心里装满了形形色色欲望的人。在这方面他倒是与你们恶魔术士很相似。”狂信徒说,“咬血一开始是想要用主力级的恶魔以及与恶魔融合仪式的秘密知识作为条件说服他叛变的,他却还不满足,所以咬血在此基础上,还追加了‘推荐他参与我的计划’的条件。”
“就算是恶魔术士也没多少人会愿意与恶魔融合吧……”恶魔术士说。与恶魔融合会使得自己的人格变得面目全非,到时候自己还是不是自己都得两说。与自杀也没什么差别了。
“他已经疯魔了,又到达了自身才能的极限。就算留在安全局也无法继续变强,除了前夜,他别无选择。”狂信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