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二次会谈
通过陈屿峤链接上珍姨后,林双与她和郑淑宜定下了第二次会谈,地点仍然在七院她的病房。这一次,她带着明确的会谈目标(注1):促成郑淑宜与陈屿峤一次面对面的沟通。
林双走到5006门口,隔着已经空置的另一张床,看到郑淑宜脸对外侧躺着,正握着手机合不拢嘴,笑得床板都在微微震动。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林双有些惊奇地睁圆眼睛,脚步也放轻了。同时她又有点心安,看来郑淑宜的心理状态还不错。
许是瞄到了她的身影,床上的人飞快地收起手机塞进被窝,佯装平静地翻了个身,露出瘦骨伶仃的后背。
林双也顺势当没看到刚才那一幕,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她拉好薄毯。
郑淑宜像被电到了似地弹了一下,扭过身与她大眼瞪大眼。
林双抱歉地笑笑,一以贯之装作人刚到:“郑阿姨,打扰您休息了?”
病房里这会儿除了她俩没有别人。见郑淑宜一直皱眉打量自己,林双以为她又装失忆,于是再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因为事先已经通过阿珍护士与郑淑宜进行过一些交流,她也准备开诚布公地表明想帮助她与儿子沟通的目的。
不料,她还没补充完,郑淑宜突然涨红了脸,“咣当”一声坐了起来,带得薄毯“咻”地滑了下去。
她嘴唇哆嗦着,露出裤管的枯瘦小腿努力挪动,却不知什么原因,没能顺利地下床。
林双愣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抖抖索索的双腿。
不对劲啊,她一定是因为突发了什么疾病才住进这里的。
她上前:“郑阿姨,您有什么需要吗?”
郑淑宜扭过脸,试图从另一边下去。
林双倾身,毫不犹豫地抱起瘦弱的老人。
老太太仿佛受到了惊吓,满脸不可思议地瞪着林双,似乎不相信这个小个儿女孩可以把她抱起来。
“郑阿姨您是要去哪里呢?”
虽然老人身量高挑,但林双掂着还真不重,感觉只抱了一把硌人的骨头。她蓦地鼻酸,暗下决心一定要帮老太太早点走出困境。
“不用不用,小妹妹,不不用……”
郑淑宜终于反应过来般,开始奋力挣扎。
“您是要去卫生间吗?”林双好声好气地问,目光流转,观察着房间里的标志,“我带您……”
她的视线回到床这边,在明显洇湿了一片的床单上停留,话语戛然而止。
郑淑宜显然注意到了她在看什么,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撇过头望向别处。
林双若无其事地轻轻放下怀里的人,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卫生间方向走去。
“我自己可以。”进去后,郑淑宜坚持道。
林双没有勉强,“那您有需要就喊我。”
身后的门“咔哒”一下反扣。怕她有什么行事不便的地方,林双守在门边,一边警觉地辨认里头的动静,一边整理芜杂的思绪。
神经内科……再综合郑淑宜之前的反应障碍,会是肌肉神经方面的问题吗?还是像之前陈屿峤譬喻的那样,是突发脑梗的后遗症?
十来分钟过去,卫生间里的人还没出来。
“!!!”林双猛地回过神,转身拍门,“郑阿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跟我说就好哦!”
没有回应。
她的心都揪了起来,怕里头的人突然做什么傻事,抓住门把手就要使蛮力撞进去。
“哐”地一下,小小的脑袋随着惯性直往正好开门的老人怀里钻。
“哎呦。”郑淑宜趔趄了一下,赶紧拉住墙壁上的无障碍扶手。
林双的头磕在老太太嶙峋的胸骨上,一阵钝痛。
她抬脸:“郑阿姨,你没事吧?”
明明她都疼得快龇牙咧嘴了,却还是第一时间询问对方的情况。
郑淑宜表情复杂地打量这个看似莽撞实则热心的女孩子,“本来没事,差点被你撞出事。”
看她神色平静自然,林双长舒一口气,又赶忙上前搀住她。
“行行行,我自己能走。”
郑淑宜恢复了平常的步调,虽然脚下有些磕绊,还是在林双的注视下,自己走回了病床边。
她神志清醒动作协调,林双总算放下心来,刚要开始今天的会谈,阿珍护士带着查房的医护到来了。
头发花白的医生看起来经验丰富,问了问郑淑宜的饮食情况与精神状态,说还有几项报告没有出来,嘱咐她多休息。
然后,他转脸看着床边的林双,“目前来看,之前反映的尿湿禁并不是患者阿尔茨海默的相关症状,应该是中老年女性中比较常见的漏尿问题。平时孩子可以带着母亲做一些锻炼来改善。”
“……”
林双瞬间懵了。他的话里信息量过大,她一时不知道该把关注重点放在哪一句上。
尿湿禁,漏尿,被误认为病人的孩子……还是,阿尔茨海默症?
震荡的眼波投向病床上的人。郑淑宜面色红白交替,目光不知要往哪里放,嘴巴动了又动,依然没迸出什么话。
“郑阿姨……”林双喃喃,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阿珍很快走过来,边笑盈盈地向医生道谢,边亲昵地推着她的肩头往外走。
她们和几位白大褂一起走出了病房。
直到确认完全避开了郑淑宜,阿珍才停下脚步,转过脸,郑重地、一字一句地对林双说道:“淑宜姐前不久出现了阿尔茨海默症的前兆,也是一时想不开才做了傻事。”
“阿尔茨海默症……”林双低声重复。上次郑淑宜一反常态的画风突然有了充分的解释。
她可能并不是表演。她在返老,在遗忘,在渐渐模糊对儿子的辨识。
耳畔,阿珍还在温声解释:“淑宜姐本就是谎称生病把阿峤从北京骗回家结婚,母子俩平时生活矛盾也多。现在真的有患病预兆,一方面抹不开面子告诉阿峤,又不想拖累这孩子……我觉得,如果病情发展下去,万一她心里越来越纠结,在认知还清醒的情况下可能还是会……”
林双凝神听到这里,不由悚然。阿珍护士的担忧,正是她迫切想介入郑淑宜个案的直接原因——她要以保护生命为最高原则。
“郑阿姨现在还是不愿意见孩子,是吗?”
“对。怕阿峤待在她身边看出什么端倪。那孩子很细心的。”
“所以也不想告诉孩子她患病的事。”
“我劝过她,她坚决不让。林小姐,我看过你发的消息,相信你们是真心想帮助她的。你有什么办法吗?”
林双心里五味杂陈。如果郑淑宜在认知清醒的情况下不愿告知儿子病情,她是要遵循为服务对象保密的原则的。
她的眼前浮现陈屿峤的样子。他专心致志地和她一起分析郑淑宜的问题,把对母亲的关心收进细微的表情变化中,会大半夜给她发消息追问母亲的表现,小心翼翼地藏起内心的惶急担忧。
他是服务对象的儿子,是她争取到的“盟友”,昔日的“红月光”,却也是她现在不得不对其保密的人。
她目前能做的,是说服郑淑宜与陈屿峤沟通,再由她自行决定要不要告诉他。
林双如实对阿珍作了解释,然后说道:“阿珍阿姨,谢谢你愿意信任我,委托我帮忙。我会尽力试一试。”
两人再回到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