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戏如人生
泪落个不停的新娘,轻轻勾起嘴角,对躺在雪地,还在看她的仙君,露出一个满足又哀伤的笑:“仙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儿家,若非遇到你,这一生也不过如此。
不知生,许已死,寡然无味。
我曾畅想过未来,那时的你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为茶米油盐日复一日忙碌,虽平淡,却满足。
我以为,这便是诗词中说的那句,只羡鸳鸯不羡仙。然,我却不知,你是仙,羡不得鸳鸯,我若知道——”
话音骤断。
新娘说不下去了。
衰弱的仙君抬手,努力勾住新娘的手,他想要说些什么,但衰竭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说出一句话。
泪流不止的新娘,勉力勾出一个算不得笑的笑,朝仙君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无悔,所以你也要知道,我亦无怨。”
说罢,新娘松开了新郎。
她缓缓起身,这一次,她没有提起喜服,因为喜服会不会被雪染脏,已然不再重要。厚重的长裙,因为新娘的抬步,在雪地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拖痕。
新娘抬眸:“天蓬元帅,我的命,你可以拿走,但仙君的命,请你务必留下。”
要杀人的天蓬元帅破天荒地反问新娘:“凡人,你不再想想?”
彷佛他希望新娘能反悔。
但新娘没有如他所愿,她只摇摇头:“不必了,这样的结果,其实也很好。”
“好?”
新娘笑笑,她知道神仙不会懂,她也不在意神仙能不能懂,她只是将目光深深地,沉沉地落在今夜的唯一看客:“一生能真心恋上一个人,能和一个人许下白头之约,能为一个人割舍生命,这样圆满的人生,还有什么不好的?”
桃夭既能猜出上仙对北冥君满含歉疚,那自然也能猜出,北冥君许是为上仙而死。心爱的人,为了救自己而死,这对活下来的那只苦命鸳鸯,该是多大的冲击和痛苦?
若易地而处,她是上仙,必定会在午夜梦回里,抓着梦里的残影,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你有没有后悔过?
看,她又猜对了。
因为上仙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身上,他的眼眸里全是迫切的渴望,他的身躯甚至因为过度迫切而微微前倾。
桃夭抿唇,十指掐掌心,她告诉自己,接着便是今晚最重要的一场,能不能一举拿下上仙,就在于此了。
景醉的一个书架暗处,那斑驳的木板上,悄悄被人刻下了一段文字,这段文字,是桃夭无意发现的,是北冥君留给上仙的。
“生命若能被衡量,寿命是长度,经历是广度,对神仙而言,长度是不必费心谋划便可以得到的东西,所以,神仙甚少在意广度。
可我不是庸俗的神仙。
比起星光永远闪耀,却一成不变的明媚夜色,我更渴望无尽幽暗里一闪而过的火树银花,尽管短暂,却刻骨铭心。”
说罢,她转身,回看躺在雪地里,已然不能动弹的仙君,而后,她轻轻拔下头上那根最长最美也最锋利的珠钗。
“仙君,此生你我能相知相识,我无恨无怨亦无悔,若还有来生,望你我还能再相见,还能相知相识。”
话将尽,她便猛地反手,欲将珠钗刺入胸膛。
然,她未能将珠钗扎进前胸,因为上仙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紧到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要被上仙捏碎了。
而后,上仙抱住了她,在她的耳侧轻喃:“北冥,不要。”
她成功了。
此时不顺水推舟,更待何时?桃夭打算动手,撕了上仙的衣襟,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和上仙来一场畅快的户外运动。
突然,一滴冰冷的眼泪,滴进了她的脖颈。
上仙……哭了?
是个人,自然都会哭,譬如她,不知为了生存大事,哭过多少回。
可上仙不同,这个人已经站到人族的巅峰,便是再强悍的人修见了他,也得恭敬地行礼,喊一声“景之上仙”。
他无须哭,除非,他已痛到无可抑制。
此刻的桃夭,之于上仙而言,彻底和他记忆里的北冥君重叠。而这个结果,便是桃夭想要谋划的。
现在,她若足够聪明,足够冷静,就该立刻拿出藏于衣袖里的丹药,送到上仙唇边。她甚至不用告诉上仙,这丹药是什么,当她是北冥君的上仙,便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只要上仙吞了,那么自她登上销恨山起便开始的谋划的一切,就能成为现实。
可为什么,她无法动弹?
无论是桃夭,还是上仙,仿佛都被什么人定住了身,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在狂风暴雪中紧紧拥抱。
她的心底,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说,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
桃夭苦笑着,对自己说了一声:罢了……
为一个天仙似的美人动摇,本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便当她今夜的谋划又一次失败,待来日她再重新计划一次,卷土重来,也就是了。
正当桃夭如此自我慰藉的时候,一道银光自云上猛地冲下,银光来得极快,目标直指上仙后背。
上仙还抱着桃夭,一动不动。
只怕他根本不知道,有一道银光向他逼近。若他不避,必将被击穿。
电光火石间,桃夭没有半丝犹豫,她用尽全力,推开了上仙。银光逼近她的那一刻,她于心底怒骂:桃夭,你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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