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渺渺魂归处
浑身的疼痛仿佛都消失不见,她精神飘忽着,周围耸动的人群逐渐变成纯白的光斑,继而她熟悉的身影一个个从中浮现出来。
父亲、母亲、姐姐,都是年轻时候的模样,他们衣着整齐毫发无损,远远朝她笑着,张开双臂等待她的到来。
张美人的眸中呈现出一种宛如婴孩般纯真又清澈的神色,凝视着魏璇的脸,见到他点头的那一刻,她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她要去找他们了。
「母亲……」
魏璇怔在原地,双目失神,断断续续地喘息着,手臂抱着张美人逐渐变冷的身体,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空气里只有呜咽的寒风,没有人回应他。
如同五雷轰顶,他浑身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突然感觉到一股子腥咸的液体从喉间涌出来。
骤然的噩耗,令心中所苦苦支撑的一切都轰然崩塌,他没说出口的那些话,没做完的那些事,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告诉母亲听了。
「质子殿下,」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魏璇愕然抬起头,手背在唇边随意一擦,看着一大片猩红的血污不知所措。
「魏璇。」周旖锦又试探着走上前些,唤他的名字时,声音哽咽了一下,不忍低头看张美人毫无生气的遗体,只能轻声劝道:「张美人会得到厚葬,殿下随本宫回去吧。」
大火已被熄灭,天色也完全黑下去了,凄清的墙根下,星月都隐而不见,疾风席卷着远方脆弱的树林,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
魏璇仰起头,又愣了许久,才缓缓起身,将张美人的遗体小心翼翼放到一旁太监抬着的雪白担架上,她骨骼轻的要命,如同那鸿毛般转瞬即逝的命运。
魏璇目送着担架离去,沉默着走到周旖锦身边。唇角的血迹沿着锋利的下颌滴滴答答往下淌,他却没有理会。
天色已晚,消息通传到养心殿,魏景只是淡然知会,冷宫里的妃子本就是无用的弃子,他照常睡了,一切让周旖锦处理,未觉不妥。
大部分的宫人都留下来清理残局,漆黑的宫道空无一人。两侧的高墙顺着绵长的道路,如雁阵般迅速收拢,尽头是一团看不清轮廓的迷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样突如其来的横祸,令所有人心情都低落到极点,周旖锦眉眼低垂,一路未乘轿辇,只是沉默着走在魏璇身
边。
幽静冷僻的宫殿,连灯烛都没有一盏,到处是枯枝败叶,只听见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回荡在夜里,连蝉鸣都不见。
不知走了多久,周旖锦脚底被冰凉的青石板路冻得有些发疼,渐渐落在了后头。
她微微皱眉,一抬眼,目光正好对上转回身看她的魏璇。
月光打亮了魏璇的侧脸,半干涸的深红色血液凝固在他下颌,他脸上的表情像是一种荒芜的麻木,鬓边的碎发与风交缠着。
只是刹那间的对视,她被这目光怵得一惊。
那双时常蕴含着脉脉温情的眸子,此刻翻腾着剧烈的痛楚与悲凉,像永无止境的夜,那底下徘徊的阴鸷与凉薄难以遮掩,凝霜成冰。
周旖锦嘴唇动了动,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可声音到咽喉,却觉得此刻一切都是苍白无力。
魏璇已经沉默着转回身,站在原处等她,她加快脚步赶上来,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声线带着不解与颤抖:「娘娘,冷宫为何会突然走水?」
「本宫已经派人去查了。」
魏璇半低着头,剧烈的悲伤让他感觉胃中一阵绞痛,皱眉下眉,又努力让脸色显得平静,说道:「娘娘乘轿辇罢,不必同微臣一起。」
「无妨,凤栖宫不远了。」周旖锦努力扯出一抹笑,却又觉得他故作无事,关心自己的模样分外可怜,心头莫名一阵酸疼。
她自小素来高高在上,安慰人的经验甚少,但此刻,却格外生出一种难言的怜悯,发自本心,不掺杂任何利益的纠缠,想要给他关心,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宽慰。
「本宫同你一起走。」周旖锦柔声道。
不知是不是恍惚,眼前魏璇苍凉的目光似乎有微弱的缓和,他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而行,她生恻隐,微抬起胳膊,想要牵起魏璇无力垂落在身畔的手。
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的一瞬,魏璇下意识抽开了手。
周旖锦并不恼,抿着唇看向一边,正要收回那伸了一半的手,二人的手背却随着不整齐的步伐忽然一触,令她指尖微微蜷起来。
旋即,她还未来得及松开的手整个被魏璇温暖的大手笼罩住。
他掌心因常年练兵而显出微微粗糙的磨砺之感,炙热的气息透过相触的肌肤不断传来。
周旖锦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撞了一下,一阵难以言喻的愧疚之情顺着手心的纹路攀缘而上,如同被麻痹了神经,令她无法从他脸上移开眼神。
她心里清楚,他真的很可怜。
宫里已是宵禁时分,两旁隐有几盏昏黄的绢灯,成列随风而动,如一条火舌蔓延到宫道的尽头。
前方不远有几个提灯引路的太监,柳绿及一众下人远远跟在后头,中间空旷之处只有魏璇和周旖锦二人相伴而行,队伍拉的很长,脚步声整齐又静默,四面只见人影憧憧。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牵着手走了许久,直到靠近凤栖宫的灯火璀璨,才默契地松开。
w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