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回:暗潮明声
“呼……说的也是。”正决定尝试之际,皎沫又露出担忧的神色,说,“可那些老人,大半腿脚不便,就算这声音起了效果……”
问萤摇头道:“恐怕他们愿意离开屋子已不容易。毕竟没有谁真的瘫痪在床。年轻人们离开这么多天,若真有谁不吃不喝,早就饿死了。我们也看过了,剩下那些老人家拄着拐,不也走得挺利索的?”
“嗯……”
皎沫轻叹一声,心中安慰自己道:也只能这样了。她清了清嗓子,闭上眼,试图寻找从前的感觉。她确乎是很久没唱过歌了。在她的同族之中,她也不是唱得最好的那个。正如人类一样,每位鲛人也都拥有自己的长处。有唱歌好听的、精通织绡的、骁勇善战的、方向感极佳的、对温度与海流敏感的……唯独她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最为精通的事。若硬要为她评个奖项,最有胆子将尾巴割开去验证传说的疯子,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不能想这些无所谓的事了……她在心里劝说自己,同时寻找着在水中歌唱的感觉。她很轻易便能回忆起在深海中畅游的时光,毕竟她已经那样生活了上千年,在人间的区区十年还不足以让她淡忘这些骨子里的记忆。很快,她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恍若在水中摇曳。风像洋流一样轻轻拂过她的鳃,她的鳍,她的长发、衣摆,和美丽的尾巴。好似真有股温热的水流穿过喉咙,又从早已消失的鳃下滤出。同时,人类所言名为“丹田”的地方,好像多生了颗心脏似的,开始微微颤动。
她轻启薄唇,不难倾泄出一阵仙乐般的旋律。
她知道自己在同族中唱得不是最好的,但她却从奶奶那里学到比谁都要多的歌。这是其中一首,没有歌词,只有韵律——鲛人的歌都是这样,只有很少带有文字,而且是鲛人自己的语言。他们认为,文字在一定程度上虽能传达意思,却不能完全传递感情。这或许与海中没有用纸笔专门记录信息的文化有关。而这些歌曲的节奏和曲调,确实能表达出比文字多得多的含义与感情……至少对鲛人而言是这样的。歌声很轻很轻,但问萤分明觉得,当它响起的那一刻,万籁俱寂。
这嗓音婉转、轻柔、空灵,即便没有任何伴奏,也能摄住人心。不如说,任何形式的伴奏都配不上它,它从被制造出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一声独奏。这首歌仿佛是有画面的,而这画面正是它所要展现的意思。眼前虽是高山,问萤却分明看到了宽阔的海,还有天边温暖的残阳,像是秋日熟果缓缓融化,将一份甜蜜流到海洋里去。海面上漂着一层薄薄的金色,似乎散发着甜蜜的香气,甚至有些醉人。画面是如此祥和,如此静谧,没有任何属于生命的影子。这时候,哪怕一条跃出海面的鱼,或是掠过天空的海鸥,都会破坏这份温柔的美丽。
歌声真的传到人的心里。
哪怕那些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的老人,也拄着拐,一步步从家门口走出,朝着她们所在的安全的空地挪行。他们看不见这方被灵流污染的天空,也听不到时不时传来的可怕闷响。在他们的眼里、耳边,都只有心中向往的那方安宁。海诚然是包容一切的,陆地上那些起源于此的生命在此刻也要被它原始的母性魅力折服。
问萤虽是个妖怪,一定程度上免疫于这声音的妖术,可她也实实在在被这柔和的歌声打动。她所听过世间任何乐器的演奏,都比不上这阵悠扬的吟唱。她甚至怀疑,哪怕出生以来从未见过海的人,在听了这歌吟后也会浮现相同的画面。她也闭上眼睛,看到黄昏的海面好静好静。微红的波光在水天之际静静地燃烧,仿佛直到世界覆灭也不会迎来熄灭的一刻。
而当她睁开眼时,她愣了一下。
问萤一直在清醒地欣赏这首曲子,因而很容易能从它营造的氛围脱身。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不该属于这个地方的人。那是个年轻人,而不是一位老态龙钟的长者。他看了一眼皎沫,她还在动情地唱着,吸引其他人类。于是问萤不做打搅,自己跑到前方,靠近了那位突然出现的男性。他的衣裳虽然也有点旧,但却是上好的料子,工艺与花纹也不该是南国的产物……虽然历史上有一段时间,南国归于她们的朝廷管辖,现在又独立出来,反反复复。
这位青年白净的两侧脸颊各有一枚痣,左侧平行于那枚痣的上方,眼皮下还有一颗。他前发的几撮发尾有些发红。这位青年也被问萤的歌声吸引,但他并没有像其他人类一样,完全沉湎于这充斥法术的歌声。想来,他也并非是人类吧……
问萤知道,现在不该叫停皎沫夫人的。但意外突然发生,令皎沫的声音戛然而止。
并非是问萤的打搅,而是一阵巨大的轰鸣。
声音很大,很刺耳,久久回荡在岛屿上空,令人怀疑南国全部长耳朵的生物都能听见。皎沫立刻睁眼,讶异地望着问萤,没想到除了噪音外还有个值得在意的陌生男性。但姑且将他的事放在一边,连青年在内,她们都看向那个声源。说是声源也并不确定,只是那里的确发生了不对劲的事。在看不出远近的地方,有一道黑色的滚滚浓烟,直挺挺地冲向云霄。
“那里是?”
“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