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官上任

马人合对陆江津和李双都很欣赏，觉得两人真是般配，所以，当月老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事儿。其实这也算是他的本职工作。陆江津是马人合亲自招来的，在教导大队的时候他表现不错。到香山f院后不久，又解决了一种特制的非金属材料设计难题。马人合对他便又高看了一眼，觉得这小子行。

很快，一项新的任务又安排给了陆江津。还是一种非金属材料。按照苏联技术资料显示，这是一种密封及传力元件特种膜片，是应用在火箭液氧发动机上高压减压器部分的一种特殊材料。按照苏联的工艺规范要求，需要选用三岁公牛犊臀部上没有鞭伤的牛皮作为底料来制作。陆江津寻思，这种牛可不好找呀，尤其是受没受过鞭伤这玩意儿很难说，除非这牛就是专门为这个事儿养的。这个要求相当奇特。陆江津问了驻f院的苏联顾问马格斯，为什么一定要选用这种牛皮，有什么特异之处呢？马格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坚持要严格按工艺规范做，因为这是苏联经过大量试验并验证过了的成熟技术，如果中国暂时找不到，最好从苏联进口，避免出问题。那个时期中国仿制苏联的导弹，并由苏联人担任顾问或专家，苏联人在仿制工程中是有比较大的发言权的。马格斯这么说了，陆江津也一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但进口的事儿他说了不算，得上级批准，他跟马格斯商量后就报上去了。

组长甘有德见陆江津提出进口的方案，便把他叫来询问。甘有德是去年新来香山的，他过去一直给严钦当秘书。严钦调任f院副院长后，他还继续当过一段时间秘书，后来他主动向领导提出要到基层锻炼一下。严钦向薛沅奇院长说:“有德跟了我很多年了，人很实在，很有一股子干劲儿，想干番事业，但不足的就是这些年一直跟着我干的都是行政工作，他现在主动提出来想去基层锻炼，我认为难得，闯劲是可嘉的，可是他没有专业技术背景，能去干点儿什么好呢？院长您给拿个主意呗？”

薛沅奇中将听明白了老严的意思，沉吟片刻说:“先去发动机研究室吧，挑个组长什么的担子干干看，我觉得他的发展还是要偏重于管理，当然技术也要懂一点，外行领导内行毕竟不行嘛。他虽然底子薄，但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学嘛。只要肯钻研，不愁没前途。”

于是，甘有德便被分派到了发动机研究室当组长，陆江津、武修烈、赵栖梧都在他手下。陆江津刚来香山就认识赵栖梧了，那时香山f院刚刚在这片荒山野岭成立，很多基础设施都不完善，刚开始很多人都借助在附近老乡家。陆江津和赵栖梧都住在刘家坟刘大娘家。赵栖梧是个活跃分子，跟陆江津、李双关系都很好。赵栖梧背地里给甘有德起了个绰号叫“二话干部”，因为他的工作形式主要就是两条：发表讲话，找下属谈话。

新官上任三把火，甘有德雄心勃勃，到任后就立即召集全组几十号人开会，发表了十多页稿纸的讲话。他的讲话风格跟严钦一脉相承，别说，很有点儿口才。他说:“导弹这个东西不稀奇，导弹其实就是火箭，不过装了战斗部，要论起来，我们中国人可是火箭的祖宗！据史书记载，公元 969 年的时候，宋朝的冯义升和岳义方就用火药制造出了火箭；过了几十年，唐福等人又制成了军用火箭；公元 1083 年，西夏人入侵北宋，北宋军队用25 万支火箭，打退了西夏的进攻。我国古代军事火箭有火龙出水、神火飞鸦、一窝蜂等几十种，早在明代的时候，我国便发明了二级火箭。十三世纪的时候，火箭技术才从我国传到欧洲。200 年前，康熙皇帝曾送给俄国沙皇两箱古代火箭，200 年后的今天，苏联老大哥将两枚导弹送给我们仿制，倒也符合礼尚往来。我想说明的一点是，中国人有的是聪明才智，不要老觉得技不如人，大家要拿出点儿民族自尊心来！这些年我们已经陷入一个误区，各个领域照搬照抄苏联经验的现象很普遍。报纸上不是说嘛，按苏联米丘林学说搞无性杂交，把番茄嫁接在马铃薯上面，把西瓜嫁接在南瓜上面，搞得西瓜不像西瓜，南瓜不像南瓜。这种盲目迷信现象很严重，苏联专家叫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出了问题就找专家，说是孩子哭了抱给娘！我看拄拐棍时间长了，就离不开拐棍了，离了拐棍路都不会走了，我们又不是三岁毛孩子，岂要拐棍来支扶！”

甘有德还举实例说:“密封垫片这个东西没什么特殊的，不就是牛皮吗，为什么一定要去苏联进口？中国地大物博，有的是好牛皮！”他说到这里还幽默了一把，讲了个笑话:“大家知道‘吹牛皮’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吗？杀猪的时候，为了让猪皮与猪肉分开，杀猪匠会在猪的腿上靠近蹄子处割开一个小口， 用一根铤杆插进去铤一铤，然后把嘴凑上去使劲往里吹气，把猪吹胀，这样，剥皮的时候用刀轻轻一拉皮就会自己裂开，猪毛也好拔。哎，杀牛的人呢觉得这个方法不错，也去吹牛皮。谁知道我们中国的牛皮非常皮实，皮下脂肪又少，根本吹不胀。所以如果有人说他能吹胀一头牛，大家都会说他‘吹牛皮’！大家不要笑，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中国的牛皮好呀！”

甘有德问陆江津：“为什么要进口呢？完全没必要嘛。我不批，我要求你们就用国产牛皮。”

陆江津解释说马格斯建议主张要进口。

“江津你不会思考么？”甘有德怫然道，“马格斯巴不得整个导弹部件全部进口呢，他们嘴一张就拿走白花花的银子多舒服啊？他们让你进口都是有目的的。不是苏联专家的所有意见都要听。”

陆江津还想解释说领导不是总强调“要充分尊重苏联专家的意见”吗……的确，上级早就说过“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也就是说，在工作中不要和苏联专家争论，只要发生了争执就是你的不对。但他嗫嚅着没有说出口。

甘有德不知从哪儿听到一个说法，说陆江津为什么没去找牛皮，是因为新婚燕尔，蜜月期，舍不得媳妇和安乐窝。所以，甘有德见了陆江津就不舒服。此时见他吞吞吐吐，脸上的不悦就越来越明显。甘有德对所有像陆江津一样从所谓的名牌大学毕业的人都不怎么看好。连中学都没读完的甘有德从不迷信所谓的名牌大学，多是浪得虚名，眼高手低，陆江津就是一根银样镴枪头，唯唯诺诺的没点儿担当。甘有德认为，把知识分子从工人阶级的队伍里踢出去“计划单列”，是非常英明、伟大的决策！事实证明，知识分子阶层相当靠不住，要说挑起国家的大梁，还得靠工人阶级。“工人阶级”甘有德向陆江津下达了明确指示:“立即去各地找牛！”

陆江津迟疑了一下，说:“您看要不要跟马格斯通个气……”他的言外之意是哪怕是不听马格斯的，但先跟他打个招呼，也好让专家的面子上过得去。为这点事儿引起一些不愉快完全没必要。

甘有德睥睨着道:“具体情况你们在出差的路上好好探讨吧。我请示过领导，你带着他一起去。苏联顾问也要深入一线嘛，要靠前指挥，不能总坐在办公室对着图纸和文件坐而论道，脱离实际！”他顿了顿，继续说:“为了提高效率，我再增派一组人员，由武修烈负责，你们分两组同时去找。”他侧过身子，指着身后墙上的一张大地图，用手指在地图上沿着黄河潇洒地虚画了一条线，说:“以黄河为界，黄河以北归武修烈，以南归你。就这么定了，啊！”

陆江津见状，只得表了个态出去了。

甘有德望着他的背影一阵冷笑，心说你不是不愿出差吗？我就偏要让你去！他知道，这第一刀乃威信之刀，必须挟风带雷，否则威信将不立，他的领导权威就会大打折扣，别人就会不拿自己当回事儿。

陆江津刚出甘有德办公室，见赵栖梧守候在门口。她一看陆江津的神色，小声道:“挨批了？”

陆江津悻悻地不说话。

赵栖梧呵呵一笑，开导他:“不要想那么多，领导让咋干就咋干呗，要不然费力不讨好。不说了，刚才叫我呢，估计我也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