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夕阳的半个身子隐没在西边山脊下面，密密的枝叶之间，一群归巢的雀鸟发出忙碌的啾叫声。

沈清靠着小河边的那株大树，两眼无神的盯着地上的一群蚂蚁，在土洞口钻进钻出。

他正午的时候就跑到了这里，一直呆坐着，晚饭也没有回家去吃。他又饿又渴，心里只盼着母亲过来找他，把他带回家去。但是母亲一直没有出现。

他今天又挨了父亲的一顿严惩，原因是，他跟沈刚吵了嘴。

今天是礼拜天，沈清和沈刚都没上学。一开始他们只是在谈论什么事情，但因立场不一致产生分歧，继而引发争执，然后争吵越来越大，到后面，变成双方相互不讲道理的胡说八道。

正巧父亲过来了，沈清还想找父亲评评理。但是父亲什么也没问，不由分说，上来就给了沈清一个巴掌。他骂道：“你是老大，却专门带头闹事。”

父亲是个爱恨非常分明的人，就象白天和黑夜那么分明。温柔起来十分感人，凶狠起来也异常可怕。

孩子们一向都很惧怕父亲。每次父亲一发起火来，孩子们会吓到杵在原地，木桩似的一动不敢动，由着父亲骂个不停，直到他怒火发泄完毕，自己感觉累了为止。很多时候，一挨了打骂，饭也是不敢去吃的。要等着母亲过来苦苦劝说，才敢走到厨房里去。

孩子们在父亲那里受了委屈，很希望在母亲那里得到抚慰和关怀，可是母亲又能拿父亲怎么办呢？她自己也不比孩子们好到哪里去。父亲多少次对母亲动用“拳脚”，就是因为母亲替孩子们说了几句话，结果把父亲的怒火引燃到了她的身上。

最近这些日子，父亲越来越脾气不好，越来越容易发火。沈清有时候看父亲生气发火的样子，有点可怜他，觉得他一定是生了病，全身都说不出的难受，要靠生气发火来缓解。他多么希望自己有一种特别的本能，可以医治父亲的“疾病”。可恨，他真的太笨，什么都不会。

父亲生气发火，一定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他性格上是个带点阴郁的人，有了事情不会说出来，藏在心里深深的，谁也不会知道他的烦恼是什么。他不跟孩子们说，也不跟母亲说，大概觉得孩子们和母亲都理解不了他。

事实上，他很渴望别人理解他，但他就是不肯和别人说他的心事，当别人都是猜迷专家，不用说出来别人也会猜得到。

他容易身陷烦恼无法自拔。那些小小的烦恼，会在他的思想里慢慢滚大，越来越沉重的压迫着他。

最近父亲总跟母亲吵架，闹得全家人都不开心。他们的矛盾很尖锐，简直没有调和的余地。

事情的起因是，母亲跟街坊邻居闲谈聊天时，总把父亲当成第一话题。而母亲一说起父亲，几乎就没有几句好话，全是牢骚。她说父亲太过骄傲，自以为了不起，瞧谁都不顺眼；说父亲为人太抠，没给她买过一件象样的衣服；说父亲心肠太狠，跟她打起架来，下手没有轻重……。她那样对父亲念念不忘，时刻挂在嘴边，却又没有几句好话。搞不懂她是爱父亲呢，还是恨父亲。

跟少言寡语的父亲正相反，母亲偏偏嘴碎话多。她最爱跟别人倾诉她和父亲之间的矛盾，从来不分交谈对象，对面是谁在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机会毫无保留的把一肚子苦水倒出来。她只是需要同情，需要支持。但是她不知道，这种夫妻之间的事，连老天都无能为力。

那些倾诉“对象”里，有很多人是希望“巴结”父亲，站在父亲一边的。于是，就有人把母亲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报告”给了父亲。

父亲恰恰最忌讳别人抵毁他的个人声誉，尤其是在背地里。父亲是个很要面子，特别注重自己公众形象的人。他警告过母亲，严禁母亲未经允许，背后谈论他，尽管母亲说的都是确凿的“真相”。母亲没有什么想象力，她根本不会虚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