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 第九节
沈学良做好饭菜,招呼四个孩子吃饭。其实不用招呼,四个孩子早已经围在厨房旁边,眼巴巴盯着火灶上的菜锅,他们饥肠辘辘好一阵了。
父亲沈学良很喜欢做饭,厨艺也很拿手,他做的饭菜比母亲做的好吃很多。只要父亲在家,一般都是父亲下厨。他怕母亲一顿乱煮,糟蹋了来之不易的食品。
菜出锅的时候,不是盛在一个碗里,放到餐桌上,大家共享。而是把锅里的菜大致分成五个等份,分别盛进五个小碗里。兄妹四人每人一份,父亲和母亲共用一份。
自从到了镇上,在吃饭这个问题上,他们家已经抛弃了过去的“集体主义”,把菜盛在一个大碗里“吃大锅饭”。而是进入到新型的“承包到户”制,各吃各的那一份。
他们必须这么做,可谓是形势使然。
因为“集体主义”的时候,经常是四兄妹一捧起饭碗,就拼命往自己碗里夹菜,只求多多益善。基本上还没等开饭,碗里的菜已经一扫而空,后面动作慢的,就只能对着空碗哀叹了。几乎餐餐都有,饭才吃到一半,菜碗就已经见底的现象发生。
要么就是,一家人守着一只菜碗,四兄妹每个人一边吃着饭,一边死盯着别人夹菜的动作。但见别人的动作有点过大,眼里就充满愤慨。整个餐桌被一种浓浓的火药味所笼罩,吃一顿饭就仿佛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生死战争。有时候,某个孩子太不自觉,还会领到父亲忍不住的勃然大怒和喝斥:“你一个人把菜吃完,别人都不要吃了?”
干吗不多做些菜呢,千万别问这么傻的问题。每天的菜就是那么一点,不能够再多,这是父亲精打细算后的餐桌局面。
迁到镇上后,母亲很长时间没有工作。她原是申请接外公的班,进入到医院去工作,但迟迟得不到主管部门的批复。可能母亲条件上确实太差了一些,一方面年纪大了点,二方面没有医护经验和知识,母亲的申请受到很大的阻碍。外婆为此天天往卫生局跑,吃尽了苦头,还跟机关干部吵了架,依然毫无结果。
母亲后来被街道居委会安排去了镇郊的“柑桔园”工作,侍候一大片柑桔果树。说是吃上了“国家粮”,其实还是当农民,工薪不会多么令人羡慕。顶多收获季节,一家人多吃几个桔子。
父亲的工薪有了一点增长,仍然很微薄。
而到了镇上后,一家人的生活比起乡下,似乎更加困难了。他们不能够种瓜种菜;也没地方养鸡养猪;父亲也不再钓鱼和抓老鼠。所有用度都必须使用货币购买,资源变得更加匮乏。原先乡下烧柴禾,可以去山上捡柴。如今镇上不烧柴禾了,改烧煤球,煤碳只有定量供应,没什么地方可以去捡。
同时,四个孩子个个越来越大,身体长大意味着食量跟着增加。
父亲是个凡事都有严格计划的人,决不会干那种“先让今天吃饱、明天到时再说”的糊涂事,“有计划的定量消费”无疑是家庭开销的重要一环。他们为此设立了一个记事小本本,哪怕一分钱的针线用度,也会详细记录的。对于收入和开销的来笼去脉,父亲必须了如指掌。
家里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自己的住房。长年租住别人的房子,总会给人一种很不自由的压迫感,对于沈学良这么骄傲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就是沈清也不喜欢住在那里,因为他最不喜欢看见房东老板,看见她都有点心里发怵。房东老板是个老年寡妇,总是脸色冷峻、坐在进门大堂里,捧着一根长烟杆抽烟。不爱说话,也不太爱瞧人。何况她也有一大家子儿孙,进进出出的特别拥挤。
沈学良虽说居住学校宿舍,可到底暑假期间、寒假过年他总得回来居住。外婆因此主动搬到县城去,跟小姨住到了工厂宿舍里。
拥有一间自家的房子,一定是父亲当时的想法,虽然那种想法那时看上去有点异想天开。因为外公在镇上那么多年,也没把那个目标实现。
有那样的想法,就必定有相应的行动。一分一厘的存钱,成了整个家庭的基本方略。或许,他们就是不存钱,夫妻那点收入,抚养四个孩子,已经是捉襟见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