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红梅

距泛舟一事又过几月，如今早已换上了一副素雪寒树之景，肃寂的是周身袭来的朔风，而值得上下欢喜的是又到了一年岁末。宫里要过献岁，用度开支也会比平日里翻上好几倍，掖庭搭了巧也能分上一杯羹，比寻常过得舒称些。今儿姊姊们都去挂彩贴联了，偶然在净白里瞧见一抹朱红，也是觉得有生气了一番。

原本今日是多想念几句书的，刚寻到手的话本我也还未曾过目，谁叫张女官差我随两三个姊姊去南庭送些新来的木炭。自她那日泛舟同我说过些僭越的话后，我便再也不敢多望南庭那处一眼，总觉得若碰上那人，再同他说两三句便是失了礼数，像与女大人合着伙拐人一般，我拉不下这心。今日她叫我一同去，明摆着安了不好的心思。那几位姊姊每年岁末都去南庭送木炭，南庭的总会以由头打赏她们几个，所以一行人里总是欢欣雀跃的，除开我。我不知为何打起了退堂鼓，不愿进里屋，若是遇见了惠姐儿和婆婆还好，碰见了他可叫我如何是好。我在半路寻了个由头，说闹肚子了，让她们先去，莫为了我耽误时辰。说道我在那处门边候着她们，等完事了一同回去交差。待她们答应后便分道而去了。

眼见外头大雪初霁，天儿堪堪放晴。我一时兴起拢了袄，挽起袖子便去踏残雪折早梅，昨夜化的雪水结成薄冰，踩裂时还有轻微的响动。还真就让我寻得一枝早开的红梅，方才含羞带怯地开了半边儿，便教积雪压低了瓣儿，新蕊露了几株。我蹑手蹑脚往那梅树上蹿，一旁死死抱住树干，一旁抬手折下，就地吹散了上头沾的雪与水混杂的东西，往兜里一揣。指尖沾了雪水冻得通红，我顺手在裳上一揩便就此折返准备再跳下树。

“燕子，你怎么过来了？”我刚听到这话音便知他，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迫不及待想往下移，好快些跑开去，谁知我竟一脚没踏稳，径直往下垮了一腿，还好临危回了一脚。竟差些以为要直愣愣摔下去，骇得我心快怦怦跳到嗓子眼了。叫他这般神出鬼没的，可是叫人措手不及。

待到我爬下去，便是不敢多瞧见他一眼，撒开腿就溜。

“燕子你见我还躲些什么？”他也一路跟着我，跟黏虫一样东拐西拐都甩不掉。后来我实在是吃力了些，连连放慢速度，他赶上了我绕到我跟前伸手拦住我去路，我只好停下来。

我一同接着大口的喘气，一边别过脸不肯望他的模样，待到平复下了才开口同他说话，“皇孙殿下跟着我作甚？”，还愤愤在“皇孙”二字上咬重了音。

“谁同你说的这些？”他一手扯着我裳摆，将我往他跟前拉得靠近些，见我良久不说话，他才瘪了嘴磨磨蹭蹭说，“你和她们不一样。”

“皇孙殿下莫要来耻笑奴婢，都是宫里做事的下人，奴婢同姊姊们又有何不同。”当日他不同我说清身份，让我误以为他是同我一般的侍者，还纵容我做出些同主子嬉闹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要是真被人说去了，都叫我是倒贴着眼巴巴想攀附人。

“我可有过把你当下人使唤？”他性子急躁得很，也不管我想的话，硬生生打断我接下去要说的话，“罔顾我好心好意待你，你竟同她们一般见识。”

“我没有……”我听他这番气话，一时间也被激得不浅，脱口而出一个“我”字，却要将尊卑都忘了。

“我就知道你与她们不同。若非是我还冠着一个虚名，她们做事怎会想着我。”他突然向后靠去，背脊抵着树干，撞上去的那一刻无论是红梅花叶还是那层薄薄的积雪，都纷纷扬扬散落了下来，掺和着芳馥又有些酸嫩滋味，掉在发间，融在人心里。

“你就是燕子，我就是刘病已，从未变过。”

看他眼底微微泛红，遮一脸好俊庞。我心底也泛起阵涟漪，酸涩酝酿成心酒。

我是燕子，从未变过。是么？